梅映雪无知无觉,任他摆布,脸颊上还有点点泪痕在。
柳溪亭信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,自己觉得动作够轻了,指腹上的粗茧还是将她脸上蹭出了红痕。
不禁猜想,她若是醒着,必定又要嫌弃地呼痛。
“娇气。”柳溪亭收回手指,又看她一眼,转身离开房间。
梅映雪睡得极不沉稳,恶梦不断,先是郑大娘子蛮横地叫她去侍奉柳溪亭,接着又是被柳溪亭逼迫。她不肯屈从,柳溪亭面目狰狞地举刀朝她劈过来,她恍惚看到自己的热血飞溅,还被血糊住了眼……
她从梦中惊醒,胸膛里擂鼓般怦怦作响,迟迟回不了神。
柳溪亭不知何时走的,房内只有她自己。烛火熄灭,天未亮,入目一切影影绰绰,角落的暗影里像似藏着什么。
床边的碳盆已经灭了,寒气漫上来,身上的汗水都变得凉浸浸的。她用被子裹住自己,抱膝而坐。
寂静幽暗的房间,吓得她睡意全无。昨晚的情形,也走马灯似地涌上心头,挥之不去。
不知僵坐多久,听到房外有人说话,走动,窗纸上透出外边渐亮的天光,照亮角落,确认什么也没有,心里的惊惧慢慢消退,才觉得又活过来了。
房门被人从外边不急不燥地叩响。
梅映雪轻手轻脚下床,看到门并没有闩,姓柳的就这么把她放在房里,也不怕有人误闯进来?
隔着门板不知是谁,对方又叩了三声,压着嗓门道:“小娘子,醒了么?”
梅映雪听出是江辞的声音,应道:“醒了。”伸手拉门,没有拉开,原来是从外边锁住了。
江辞仍旧压着嗓音道:“别急,我给你开门。”
江辞打开门锁,推开门,梅映雪侧身让他进来。
江辞把端来的晨食摆在桌上,一碗馄饨,两只肉饼,还有一碟咸菜,都是寻常市井饭食。
江辞看着她,笑得腼腆,“驿馆里粗茶淡饭,委屈小娘子了。”说着,眼神直往她头顶上飘。
“小官人言重了。”梅映雪抚了抚头发,疑心是头发睡乱了,“家中晨食,也常备这些,岂会委屈?”
“那就好。”江辞揉揉鼻尖,不自在地笑道,“小娘子不必跟我客气,叫我江辞就好,我哥就是这么叫的。”
梅映雪一怔,让叫他的名字,干嘛扯出柳溪亭来?看他脸色局促,莫不是柳溪亭跟他说了什么?
江辞朝桌上一比,“小娘子快些用完晨食,我送您回去,趁着天色早,外边人少。再晚些,都起来走动,被人认出来反而不好。我就在隔壁房间,小娘子好了,唤我一声即可。”
梅映雪整理好床铺,先去梳洗漱口,而后揽镜自照整理发髻。
瞧见头上的男式簪子不禁一愣。
昨夜在别院,柳溪亭帮她挽发时,她低着头,没有发现他用什么帮她挽发,还以为是那根钉在落地罩上,坏掉绒花的发钗呢!
她抬手取下来,是一根银鎏金柳叶形簪子,式样古朴,暗合了柳溪亭的姓氏。
簪上还刻有两上小字“濯鳞”。
古人说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谓之不朽。而前朝名士张华所作《壮士篇》中有一句,“濯鳞沧海畔,驰骋大漠中”⑴,正有立功横行天下的远大期许——簪子刻下这两个字是为了自勉?
簪上有几处磨得光亮,显见佩戴已久,想必是他的心爱之物。
梅映雪忽地心头一颤,猛然想起,簪亦为定情之物,赠簪有结发求娶之意……
难怪江辞总往她头顶上瞧,他是柳溪亭的兄弟,必定认识此簪。
局促片刻,她又释然,柳溪亭替她簪在发上时,并未说过要把簪子赠给她。他暗示过要钱,也要人,更像强占为己所为,毫无求娶之意。
或许,当时他手边没有旁的东西替她簪发,才随手取了自己的簪子,是借用,并无深意。
自己想多了反倒成笑柄。
梅映雪宽慰自己几句,始终觉得这簪子烫手,万万不能再插回发髻上。
房内的条案上摆着一只梅瓶,里边插着数枝红梅。
她过去择了一支枝干稍硬的,折下来挽发。至于柳叶簪子,用丝帕裹住,找机会还给正主便是。
包裹时还在想,心爱之物也能如此随意对待,可见其人轻浮。